2023.02.08 05:58 臺北時間

【你的快門殺了牠番外篇】鳥客深知鳥不愛人看仍花大錢拍攝 翠鳥餵雛照背後竟是「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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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在龍潭拍翠鳥交配的鳥客,都非生手,能準確得知「現在不是時候」,然後離席去上廁所。
在龍潭拍翠鳥交配的鳥客,都非生手,能準確得知「現在不是時候」,然後離席去上廁所。
拍鳥是一個漫長等待的過程。第一次前往「桃園G場」,我們便深深體會到這件事。那是6月21日,我們一行4人,分別進入兩個不同的棚內。我分到「翠鳥交配」的那一棚,找椅子坐好,看起來也就和其他的鳥客沒什麼不同了,除了我沒有大砲攝影機,身分是「陪朋友來拍鳥」的陪同者,等鳥交配的期間,我百無聊賴的呵欠,不全是為了演戲。
因為眼前的畫面實在單調。下午兩點多剛到時,代老闆服務鳥客的「李先生」就提醒過我們了。他說,兩棚只能選一棚待,「不能兩邊跑。那邊500塊,這邊1,000塊,這邊是拍交配的,那棚是很多鳥啦,拍了可以比賽;這邊是拍好玩的。」好玩,但無聊,都在等,等到打瞌睡。我問等多久了?他說:「前幾天就開始拍了,有時候等1天、2天、3天都沒有。」他介紹了一陣子,然後問:「(所以)你要拍交配還棚拍?」
我最後選擇拍交配,就待在棚裡專心等,然而鳥沒什麼興致,只不時飛一下,一會兒略過水面啄食小魚,又停在樹梢良久,無動靜。另一棚的同事傳訊息過來,「有一隻鳥一直繞著籠子飛。」我也用手機拍鳥傳過去,「牠們的天空盡頭3公尺不到,難怪不想交配。」同事回傳:「我旁邊坐的兩個阿姨感覺很不想聊天。」我回覆:「這邊有個阿姨人很好,還給我礦泉水。」
我們隨「翠鳥學苑」的老闆到倉庫抓他養的老鼠,準備天色暗了之後誘拍領角鴞。
我很快和她聊起來。得知為了拍到翠鳥交配,她和先生A男一大早就從新北市趕到桃園,專心致志等待,已經好幾個小時過去。A男是老手了,退休後到處旅行拍風景,後來看人拍鳥,「鳥的動作很漂亮,羽毛拍起來也很漂亮。」於是開始拍鳥,一開始還願意循「正常管道」,去大安森林公園,去爬山,後來因朋友介紹也開始「花錢換時間」,500、1,000的拍,對他們來說是小錢,A男後來積極向我推銷這門興趣,說:「你如果要拍,準備60萬,一次到位,不要一直換,不要像我一直買(攝影器材)。」
聊得熱絡,我們被其他鳥客警告,一直講話,鳥不會交配。但顯然等待太辛苦,後來又有其他鳥客跑來找我聊天,其中一名女士甚至拿出手機秀照片,我也拿出手機錄影,只見她滑過一張又一張,一邊炫耀,「這個才兩個人拍到,我跟一個中醫師。」炫耀完開始為我講解:「牠把那個蛋咬出來,那個蛋還沒有破,(這是)牠的上一巢,咬出來啊…,這個很難得啦,牠交配之後生蛋,要孵蛋,老闆去看,那個鳥巢在那邊,老闆去看,看了牠就棄巢了。鳥就是這個習性,牠不給人家看,棄巢就把蛋咬出來。」
老闆用鑷子夾老鼠。
鳥就是這個習性,牠不給人家看,卻有人花錢來拍牠們交配,交配完生蛋老闆又去打擾…,她似乎沒察覺自己話中的矛盾,或根本不覺得有錯?為免身分曝光,我無法深究。
隔天,A男傳來照片,表示在我們離開之後,他們拍到翠鳥交配了。我問他拍鳥費時費力又費錢,樂趣到底是什麼?他說可以做長輩圖傳給親友。
又過9天,7月1日,我們再度前往,這次見到了老闆和老闆娘了,只是從頭到尾都十分警戒,一度厲聲斥責,不允許沒帶相機者消費,最後只有攝影記者進入棚內,拍到了十分驚悚、專家看了表示會「血流成河」的翠鳥餵養幼雛照片。
3年前我們曾到蘭嶼採訪林青峰,當時他也在山中找到很多貓頭鷹,但都是遠遠地拍。
我和另一名文字記者則被趕到離入口處不遠的另一個欄架前,欄架外是濃鬱山林,是真正的大自然,而她卻彷彿恩賜地說我們在這邊可以隨便拍。等待攝影拍攝期間,老闆娘出其不意現身,和我們漫天閒聊,然後出其不意忽然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聽起來實在太像逼供。我想起A男跟我說老闆被開過單,「他神出鬼沒,怎麼曉得。他也不帶證件,要開單了才把證件拿出來。」為什麼被開單?A男說:「他說你違法保育動物法(野生動物保育法)。」
做這個題目,我們花了將近1年時間,共計4名文字、2名攝影參與,兵分多路,潛入不同群組,側訪多名的學者、專家、執法人員,同時喬裝為拍鳥人前往不同鳥場拍攝、搜證,為的其實也就是找出有人籠拍、誘拍等違法證據。
8月18日,我們前往新竹「翠鳥學苑」付費拍「領角鴞」,老鼠要錢,閃光燈也要錢,我隨老闆穿過黑暗的溫室,一起去抓他的「生財工具」,看著他拿鑷子抓老鼠,又夾到事先搭好的樹幹上,作為獵物,引誘捕獵者上鉤,但在那一刻,牠們都只是人類追求虛榮、利益的犧牲品。
林青峰在婆羅洲拍到的黑頭八色鶇。(林青峰提供)
拍鳥仰賴棚拍或誘拍,背後反映的是拍攝者只求速成,用金錢換取時間,某程度上等同幫凶,以需求促進供給,讓不肖業者能不怕受罰,持續經營。曾主持行腳節目、擔任生態導覽員的林青峰,拍攝野生動物及鳥類超過10年。拍鳥的時候,林青峰會搭偽裝帳(註:拍鳥用、可以融入背景的帳篷),最長曾躲在裡面1個禮拜,一邊等鳥降低戒心,一邊觀察鳥的習性,平常喜歡吃什麼?幾點飛來吃?「像雀榕這種樹,鳥很喜歡,找到雀榕之後就觀察一下,什麼時間的光線好?鳥會怎麼吃?真正拍鳥的樂趣應該是這個吧?」他說。
真正的漫長等待也應該是這樣才對。看到我們拿出在鳥棚內拍攝的照片,他先是驚訝,「連金翅雀和冠鵐都抓得到,好厲害!」但下一秒即發現破綻,「全部都是吃的東西,太不合理了,怎麼可能野外有一堆小米在那邊?」並說自己不可能拍這種東西:「拍野生動物是從觀察開始的,這樣的行為我可以說故事,沒有故事,我就不會去拍。」他曾在婆羅洲拍到一隻黑頭八色鶇,在布滿刺籐的雨林下層,穿過蚊蟲、山蛭,來到泥沼地,透過鳥音辨識,找到鳥,看著牠澎起羽毛縮起一隻腳,知道那是很悠閒放鬆的狀況,才感恩地拍下。
那是我們近1年間、多次的鳥場調查中,未曾見過的態度。
更新時間|2023.09.12 20:45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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