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司機抓起他的AK-47自動步槍,跳上車後,猛踩油門,迅速駛離。搶救生命分秒必爭,同時也避免被俄羅斯的火砲襲擊。在這有空調的救護車裡,化學藥物和消毒酒精氣味、濕漉漉的惡臭汗水以及濃烈鐵腥的暗紅血跡在狹窄擁擠的救護車內交織著。2名穿著防彈背心的軍醫,頭戴鋼盔,各自配備著3個步槍彈匣,正試圖為傷勢嚴重的士兵穩定狀態,以防他在救護車行駛於坑疤曲折的道路上過度晃動。這位失去方向感的士兵,眼神中滿溢著恐慌和劇痛,他高大、扭曲的身體上布滿了炸彈彈片造成的傷痕。整隻左臂雖然在前線已被夾板固定,並用紗布纏繞,其實已完全動彈不得,鮮血仍然從夾板中汩汨滲出,布滿他已沾滿泥土的手指上。1名醫護人員用剪刀迅速剪開了被血跡浸透的軍服,他身體上多處傷口都已被透明的止血敷料填塞滿。2名醫生不斷地用緊急創傷繃帶為他纏繞腹部傷口,2條滿是泥土的止血繃帶已緊緊纏繞在他的左腿鼠蹊部,鮮血依然在他左小腿多處傷口不停流出,染紅了土黃色的軍靴。前線究竟發生了何等慘烈的戰爭?他的遭遇令人難以想像。每位士兵為了奪回自己國家的土地,勇敢衝上前線,卻隨時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去年8月我在頓巴斯紀錄的2個小隊中的3名士兵,都已經在戰場上陣亡了。
抵達邊境的醫療安置所後,受傷的士兵被迅速推進急診室,由1組穿著戰術防護鏡的醫生、護士接手救治。我問救護車上的1位軍醫,這位士兵是否有生還的可能?他吐了一口菸後回答,士兵在前線戰場上的任務已經結束,現在他將在醫院裡繼續為生存與死神搏鬥。我撫摸著自己身上已經逐漸消退的手術疤痕,默想著那位士兵,如果他能夠活下來,背負的將不只是身體的傷痛,內心創傷也將如影隨形。
面對兩岸局勢 備戰才能避戰
行駛穿越烏克蘭的途中,我記得一個朋友曾描述烏克蘭的地形「平坦如鬆餅」。廣袤無垠的景致,時刻變化莫測的雲彩,都讓人讚嘆不已。1位朋友在Telegram上傳來消息,普丁將在20分鐘後發表關於瓦格納兵變的全國性演說。這又是另一個讓我記得身在何處的歷史事件。當時我即將到達利沃夫,準備在傍晚經由波蘭的克拉科夫機場搭機回家。雖然俄軍最初對烏克蘭戰火的破壞始於東部和南部,但在烏克蘭的西部地區,人們的絕望之情同樣令人心痛。我當時心想這場叛變是否意味著入侵戰爭結束的開始,或是普丁政權的崩解?我也在思考,這場軍事叛變又可能如何影響中國對台灣持續的武力威脅呢?我沒有答案。唯一能確信的是,唯有全面備戰,才能避戰!
回到格拉茲後就儘量陪伴孩子,幾天後,我得知克拉馬托爾斯克市(Kramatorsk)中心的Ria披薩店在晚餐尖峰時段,遭俄羅斯導彈襲擊的消息,因為我的孩子們就在身邊,我不忍心看著那些被困在瓦礫中,尖叫尋求救援的死難者的畫面。但我的內心像是塌陷了一個洞。我記得那間披薩店。去年8月,我和同事Sergey在克拉馬托爾斯克及巴赫姆特等地工作了2週。隔日,1位同業發給我一則《Interfax》的新聞報導,這是一間用3種語言、備受信任的烏克蘭新聞機構。報導指出,烏克蘭祕密安全局在緊急搜捕行動中,逮捕了1名被控在導彈攻擊前,拍下披薩店位置並傳給俄羅斯情報機構的間諜,他將在法庭上為他對人類犯下的戰爭罪行負責。
瓦格納兵變短暫落幕,但仍留下許多未解之謎。我終於完成了照片的編輯。持續在薄外套內穿著第四級防彈板背心,沿著河岸走路,保持鍛鍊,並在臭汗淋漓的耳機裡聽著〈女武神之歌〉。
突然,空襲警報在遠處響起!路上行人卻絲毫不受影響,跑步的繼續跑步,推著娃娃車散步的年輕夫婦依然悠哉,出門蹓狗的老鄰居撿拾狗狗的排泄物後,正要放到附近的垃圾筒。奥地利每週一次測試全國警報系統,1年52次,風雨無阻,絕無例外。這又是個奧地利週六正午時分。
張乾琦小檔案
- 出生:1961年
- 學歷:東吳大學英文學士、印第安那大學教育碩士
- 獲獎:「唐人街」系列屢獲歐美攝影大獎;2001年獲邀成為瑪格蘭(Magnum Photos)終身會員;2022年獲卓越新聞志業特殊貢獻奬、同年獲菲利普瓊斯格里菲斯攝影獎;2023年獲〈烏克蘭直擊〉亞洲卓越新聞獎(SOPA Awa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