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台大醫院手術室門滑開時,一股陌生、消毒過的寒氣迎面襲來,青白的日光燈管偶爾發出高頻的滋滋聲,身著綠森森手術袍的醫護人員和銀白不鏽鋼的手術器具在冷冽的白光下顯得井然有序,鎮靜和專業。從輪椅上,我可以看見達文西手術系統灰白下垂的巨大機械手臂,國內權威的泌尿科黃醫師和他的團隊,即將用它為我施行攝護腺癌切除手術。在此之前,我向1名工作人員詢問是否可以在手術期間播放華格納的〈女武神之歌〉?她微笑回答,暗示我只能在進入手術室前聽聽這段音樂。麻醉劑注射不到10秒,我失去了意識。6小時後,手術室冰涼的冷氣已覆蓋全身,且竄入骨頭。我在手術台被喚醒,巨大的機械手臂高高在上,俯視著我!閤上眼,冰冷的身軀動彈不得,只感受到手術後的腫脹和一陣陣劇烈的疼痛。終於被推回我的病房了,牆上貼滿了我在奧地利的孩子們的照片、他們畫的彩色愛心,和祝福早日康復的信。
刺骨的冷意漸漸散去,我凝視著麻木僵硬腫大的肚子上6處有著暗紅血跡的疤痕,是脹痛、刺痛,或許也有驚愕無奈的身心俱痛吧。床邊擺放著一個需自費、裝有微量嗎啡的靜脈注射架,每當感到疼痛難以忍受時,我會按下按鈕暫時止痛,之後即使是又感覺痛得死去活來了,都必須再等10分鐘,才能再次按下這個按鈕。
長夜死寂的幽暗病房長廊裡,偶爾傳來病人的呻吟,護士間或推著換藥車進出護理站。 病房牆上掛鐘的秒針跳動卻顯得異常尖裂,每一秒似乎比前一秒更沉重、更刺耳地撞擊耳膜。我用濕紙巾包滿耳朵,終於在10分鐘後再次按下按鈕, 止痛藥作用下的疲憊身軀再次陷入昏沉。清晨,一次又一次的咳嗽伴隨著6處傷口一陣又一陣同時刺痛。那天是3月4日。在2022年的同一天,即1年前的今天,我帶著裝備抵達烏克蘭,紀錄下被俄羅斯入侵的烏克蘭,想著那片因戰火籠罩而被摧毀的無辜土地,此刻,我多麼希望能回到那裡。
張乾琦小檔案
- 出生:1961年
- 學歷:東吳大學英文學士、印第安那大學教育碩士
- 獲獎:「唐人街」系列屢獲歐美攝影大獎;2001年獲邀成為瑪格蘭(Magnum Photos)終身會員;2022年獲卓越新聞志業特殊貢獻奬、同年獲菲利普瓊斯格里菲斯攝影獎;2023年獲〈烏克蘭直擊〉亞洲卓越新聞獎(SOPA Awa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