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人唐福睿與劉珞亦相差10歲,2人都有律師執照,目前都不執業。採訪約在咖啡廳,他倆隨意點來飲料,正好都是紅粉色系果汁。對2個法律男而言,粉紅也許不那麼芭比,他倆邊寒暄,邊讚果汁繽紛,咕嚕嚕喝了起來。
31歲的劉珞亦現為《法律白話文運動》社群總監,也在補習班擔任《憲法》講師。他25歲就在補習班授課,一早看懂補教界的權力運作。台灣#MeToo運動爆發後,性平議題討論日增,他甚至接受交友軟體邀約,分享如何在交友軟體寫自我介紹文案,「讓女生覺得,你是有性別意識的台男」。
41歲的唐福睿,畢業自法律系所,執業5年,考取教育部公費獎學金,赴美國加州藝術學院(CalArts)一圓電影夢。他在美念書時,美國#MeToo運動爆發,2017年,他創作《童話‧世界》電影劇本,同年,台灣作家林奕含自殺身亡;6年來,台灣社會陸續爆出多起權勢性交案,包括新北五甘心物理治療所的廖泰翔案、台南新市國小張博勝案、台南勝利國小尚志剛案以及台中居仁國中黃紀生案等;《童話世界》小說出版前夕,台灣#MeToo運動爆發,又趨向沉寂。
從小被保護 活在粉紅泡泡裡
唐福睿執導、編劇的電影《童話‧世界》去年上映,主題是台灣補教界權勢性侵。電影下映了,影中人卻彷彿魑魅魍魎,狼師、律師、遭誘姦得逞的女學生,日夜糾纏著創造出他們的唐福睿。於是作者將劇本發展成同名小說,新書《童話世界》裡,頁尾常見他細細加註的修法背景、法條註釋、法源依據(他翻遍相關論文,甚至為了一條網路上查不到的背景註釋,直接打電話去考選部,問出1980年高考律師錄取人數的男女比為7:3),企圖再深入,探討性侵害案件相關法律程序裡的偏見與兩難。
長期浸泡在權勢性交案件細節裡,唐福睿卻自白,從小被保護得很好,直到開始創作、田野調查,不曾覺察身旁的人是否遭遇性平案,「我是生活在粉紅泡泡裡的人。」
直到他自己刺破那些泡泡。
(以下為第一人稱對談,唐:唐福睿;劉:劉珞亦;鏡:鏡週刊)
劉:美國哲學家瑪莎‧納思邦在《傲慢的堡壘》一書中提到,司法界、藝術界、體育界,權勢性交特別嚴重。你身處其中「兩個界」,有沒有什麼第一手觀察?
唐:我覺得每個領域、行業,都可能發生這種事。我不在政治圈;再來,法律圈,說實話,我以前是一個生活在粉紅泡泡裡的人,你問我在法律界有沒有這樣的經驗?真的沒有。身邊的人?也沒有。
我真正覺得與#MeToo運動切身相關,是《童話‧世界》上映那陣子,有律師朋友告訴我,他朋友就是某件校園權勢性侵案的被害人。朋友跟我分享第一句話,就是:「我很羞愧。」這句話,帶給我很大衝擊。我寫《童話‧世界》,心裡那種複雜情緒,一部分是羞愧。
我從小被保護得很好,一路念到法律研究所,都不曾察覺,身邊女性或男生,可能有過這種經歷,就…真的像是粉紅泡泡。我是到了林奕含案的時候,才知這件事好像是普遍的、「有在發生」的事,但和我自己的生命,卻有這麼大的經驗落差。
再來,講到藝術圈。演藝圈喔?我覺得,我只是半隻腳在裡面而已…
劉:但比起大部分法律人,你已經是「一隻腳在演藝圈裡面」的人啦?
演藝圈試鏡 演員就會討好你
唐:所以老話一句,我可能還在那個粉紅泡泡裡吧?演藝圈,我涉入不深,也沒親自看到(性平事件)。當然,我聽過女性工作人員們分享,在其他劇組,遇過攝影師、男性工作人員會性騷擾她們。
不過,我可以分享我自己的2個觀察,都關於演藝圈的「權勢」:
第一個觀察,是《童話‧世界》電影裡,補習班老師湯師承老是喜歡看小女生寫他的名字。其實,這是我在《童話‧世界》試鏡時,想出來的情節。那時我們海選,很多素人來試鏡,她們會在房間外先填好資料,填好後,工作人員把資料拿去影印,然後她們就會進來。
房裡除了我,還有很多人,包括監製、投資人。有個女生進來,不知為什麼,我看到資料表,她寫其他的東西,字跡不潦草;但很明顯,寫我名字那幾個字,特別用心。
其實試鏡,演員就是要討好你。她就是要表現最好一面,你對她的權力是非常大的。你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而且她不會猶豫、不會說「不」的。那時我覺得,這其實就是(權力)…我看她寫我名字,那麼認真,她當時甚至還不知道,唐福睿這人長什麼樣子,我還沒看到她,就影響到她了。對我來說,這就是,噢!這(權力關係)就跟老師一樣嘛。
第二個故事,是演員雷嘉汭。她來《八尺門的辯護人》試鏡,隔幾天,我們通知她,希望她出演「莉娜」這角色,她來公司量身材、定裝,問我一句話,我嚇歪:「導演,你覺得我還要不要再更瘦一點?」
我不習慣這件事。我知道有些導演選角,直接會在演員試鏡時說:「你要再瘦一點。」但是對我來說,這個其實有點犯大忌,即使是對男生,我也會顧忌,頂多只敢開玩笑:「ㄟ你最近變胖啦?」我覺得,說這種話,要看人際交往的界線。
但我覺得,在試鏡那個場域,這件事(權力)很自然而然的,就發生了。除非角色人物需要,我個人不習慣僅因美醜,而要求演員瘦身,對於當面直接評價人的外型,我感到很不自在。
「妳要再瘦一點」,我覺得…說不出這句話。我相信,有經驗的演員其實很習慣,外形本來就是重要的(表演)工具。但是,那是第一次有演員跑來直接問我這問題,我竟可以決定「妳這樣比較美」?而且我知道,她真的會去做、她一定使命必達、她就是要做給你看。
這跟你主動要求別人不一樣,而是別人來問你:「我這樣子好不好?」那又是完全兩個層次。我那時候感覺到,喔,做導演真的很威風誒。一個漂漂亮亮的年輕女生來問你這些問題,就是…那個那個…,突然會有一種,拿到一把槍的感覺。
我拍《八尺門的辯護人》的時候,還是個菜鳥,根本沒人知道我是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菜鳥導演,對演員就有這種影響力。那你想想,那種很資深很資深的(導演),如果想對誰上下其手,是非常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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