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災難變藝術,行動力很重要,錢也很重要,「所以後來我就想,不行!就再寫了三個計畫去申請補助,其中一項是社區營造的補助,就是找藝術治療師開工作坊。」王煜松說。
藝術治療 畫畫宣洩內心創傷
謝欣璇和我們分享帶工作坊的過程,最難的是引導,「他們都太會畫了。但如果畫的時候還想著技法、構圖,那就只是在上美術課。藝術治療指導的基本核心是宣洩,有些事情你講不出來,可以用畫的。」
她分享一位參加工作坊的社工工作人員,畫了一張很多土色的山坡,「想展現的是山被土石流(沖刷過)…就好像臉被刮了一道一道的傷口。她說:『我知道這樣講有點殘忍,可是我每天這樣看著山,就覺得也很美。我們為什麼不能正向地看待這些傷痕?其實它就是變成了一個有故事的山嘛。』」
寫生團曾隨跳浪藝術節的活動,搭乘賞鯨船從海上的角度看清水斷崖,看見山壁整片、整片被刨過的樣子。吳優那時沒有跟著出團,但告訴我們:「那段應該算崩塌最嚴重的一塊。你會看到原本綠色的山,上面的樹全部滑到海裡,禿掉。火車剛通的時候,我經過時難以置信。蘇花公路通車,我開車經過也很恐怖,柏油路面上全都是被石頭砸過的痕跡。」
看見即見證,畫下即證據。吳優說,震後花蓮最讓她不捨的就是山,「山被剝下來很多塊皮的感覺。因為山就一直在那邊,原本覺得它是不會改變的…。」縱使是有故事的山,也是令人情緒複雜的山。
另一個觸動謝欣璇的例子,是剛結束的崇德國小藝術治療活動,她請小朋友重現地震當下的情境,「那天其實天氣很好,可是小孩子卻畫出颳風下雨、石頭砸下來的場景。他們在表現內心混亂的感受。」
正視傷口 回歸最真實的感受
我想起我們在花蓮參觀了吳優和畫家母親一起開的聯展,她說為了警惕自己,特別展出三張童年時畫媽媽的作品,「9歲畫得最好。9歲的時候我非常誠實,畫母親衣服的縫線、垂在額頭前面的頭髮,沒有修飾。11歲就開始學會美化,12歲下筆開始含蓄,追求唯美。我想要提醒自己,盡量回到小時候,那才是最接近繪畫的狀態。我們地震寫生團出去畫的作品,就是要盡可能回到這種狀態,看到什麼就畫什麼,感覺到什麼就畫什麼。」
謝欣璇也對這說法表示肯定,說:「煜松他們去畫畫,同時也在感受那個過程。就像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一樣,傷口正在結痂,但不代表我們就可以逃避、淡忘這件事情。」她傳來王煜松在工作坊裡的畫作,是一張將畫撕成碎片、再拼回畫紙的畫作,「心中花蓮土地的元素,就在那些碎片之中。我記得他談到過去也有類似主題的空間作品意象,裂開的地面、黑暗中透出的光等,也是和他過去的作品做了連結。」

王煜松也帶我們到漂流木還堆積著的海岸,他們一行人爬上漂流木堆,遠眺海洋,規劃著即將到來,將在台北當代藝術館展出的以漂流木畫架為主題的新展。他們甚至考慮不展出畫作本身,只展畫架,彷彿只展出背後的行動。我們在徐立軒家裡,看見一張他畫王煜松在漂流木畫架上畫一顆石頭的畫,又聽他說,整個寫生團行動中,他最喜歡自己的一張畫,是初次出團的夜晚,畫著畫著,他忽然不想畫土方堆了,想畫人,轉了個方向,畫下正在畫畫的王煜松、女朋友莊梩桉及黃政強。

採訪結束前,王煜松說,得挑一張作品給台新藝術獎作為票選抽獎贈品。那時,徐立軒正拿著這張畫,不知誰鬧著說:「不然就送這張?」反對的聲音忽然此起彼落。那是極少數他們畫自己人的畫作,彷彿寫生團本身,就是震後殊異的風景。

離開花蓮隔日,我傳訊息給王煜松,說明後續約訪狀況,他回傳二張照片,是他們載著漂流木前往台北的途中,說:「我們出發去布展了!」非常歡樂的樣子。
而我還陷在側拍的照片中,試圖回想徐立軒後半場的採訪內容,看見一張照片,是他拿著因地震碎成三塊的陶盤,跟我們說他正在學習「金繼」技藝,正視裂痕,修復傷口,使其再一次完整。像一個完美的隱喻,說給故鄉花蓮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