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勇氣』原來需要用在承認自己是一名確診者。」康復之後,30歲的吳寶流(化名)在臉書成立匿名粉絲專頁「我曾是一名新冠肺炎確診者」。2021年9月,新北市一間幼兒園發生Delta變異株群聚感染,清零結案後共33人確診,總計匡列隔離3千多人。
吳寶流與她的3歲大兒子確診。孩子感冒,照顧孩子的母親往往容易被傳染,從大兒子發燒第1天開始算,吳寶流第3天發現自己流鼻涕,保險起見,她向公司請假,也全家做居家快篩,結果全家陰性;到第8天,她發燒、咳嗽有痰、嗅覺出現異狀、食欲下降、呼吸會喘,於是做第2次居家快篩,又是陰性;第10天再做PCR篩檢,仍然陰性。
直到第11天,那是去年9月4日,幼兒園園方通知她有一位老師的丈夫確診,園區封閉清消,衛生局為所有幼兒做PCR篩檢,大兒子篩檢陽性,她陪大兒子住院,直到第14天,她才篩檢出陽性。
確診到康復的過程中,她上網找其他確診者的心得,發現台灣願意公開自己確診經歷的人很少。由於幼兒不能打疫苗,幼兒園群聚感染事件又引發全國關注,她知道許多媽媽都擔心孩子染疫,因此透過臉書分享親子的康復歷程。大兒子初期症狀是體溫偏高、發燒到38.5度,稍微流鼻涕、咳嗽,吃不多,但很有活力,症狀比以前感冒還輕微,住院第3天就沒症狀了。吳寶流說,幼兒染疫並不容易發現,光看症狀與小感冒無異,就連醫生也無法判斷,她透過朋友將心得轉發到多個親子社團,降低許多媽媽對幼兒染疫的擔憂。
吳寶流也發現,許多人對COVID-19認識不足,她拿出手機給我們看,一位媽媽傳給她的感謝訊息是這樣的:「家族中多人確診,不知道康復後就不具傳染力,所以確診的外婆即便康復,也擔心會傳染,不敢去醫院探望癌末的舅舅,大家都很擔心外婆來不及去看舅舅最後一面。」這個家族直到看了吳寶流的文章,才敢出門互相探望。吳寶流還發現,許多朋友明明知道她確診,但不敢問,直到她在LINE群組發表康復的慶祝宣言,朋友們才紛紛追問。「問他們之前怎麼不問我?他們說:『因為我不知道妳想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不敢問。』」
對康復者來說,更困擾的是他人對COVID-19恐懼而產生的歧視。插畫家柏蓉的哥哥柏安確診,柏蓉當時透過插畫,分享家人照顧哥哥的過程。柏安2020年曾到美國工作半年,在當地經歷2次封城都無恙,回台後,因同事確診,整間公司疏散,他在家工作時發現染疫。他是輕症,經歷住在檢疫所、防疫旅館的茫然無助,感到最不快的回憶,是康復後去醫院申請CT值達到不具感染力的證明文件時,「他們知道你曾確診,看待、講話的方式變成想遠離你,我再三解釋,經過了10+7的隔離,他們問有再篩過了嗎?我沒有。」後來公司為全體員工做篩檢,他才取得一張陰性證明,「我隨時帶著,也不會跟人提起自己曾經確診。」
柏安去年接受我們採訪當天,打了第二劑疫苗,「之前認為確診者是幫助病毒散布的幫凶,現在覺得確診者大多是受害者,在高強度的傳染力之下,很多人是很無辜的,有確實隔離的確診者並不會危害社會。」公司雖然經歷確診疏散,但沒有歧視情況,「反而同事間有革命情感,像之前大家說的,同島一命的感覺。」
吳寶流提起,有一次因為關節炎去看骨科,診所護理師插健保卡後,要她到騎樓打消炎針,後來她的家人外出受傷看診,也被要求在戶外等,這讓她很疑惑:「醫院、診所為什麼知道我家曾經確診?是不是代表我們被註記?」她打電話到健保署、新北衛生局、疾管署,追問得到的答案是:「醫院有系統可以查到你有沒有做PCR,顯示你何時陰性、陽性,但不知道你CT值(已達到不具傳染力)、做過哪些後續治療。」而只要曾被隔離,健保卡系統也會顯示顏色,醫院、診所會因此要求病患在戶外看診。「我覺得這是有需要的警示,但如果被診所用來做差別待遇,我就覺得不OK。」
「我沒有想用歧視來指責這些診所,但我認為這不是正確作法,你不想讓我進診間,是因為覺得我很危險,可是認為我很危險是不對的,如果我有發燒,你把我放外面我能理解,但我什麼症狀都沒有。」吳寶流說。也因此,她進行了一個社會實驗:依序打電話到各大醫院的骨科、皮膚科、牙科、家醫科、婦產科、復健科,告知自己確診康復,詢問能否看醫生?「有醫院告訴我要在外面,我會說知道了,沒多久再打回去,說我問過衛生局,你們不能這樣對待康復者。」讓她感受最好的是婦產科,電話中只確認她已康復、隔離期滿,就讓她直接去看診,沒有其他要求。
康復之後,吳寶流說自己瘦了、比較容易喘,「追小孩、罵小孩沒有以前那麼有力,這差很多耶!哈哈哈。」拍照時,她面對陽光,比出一個大大的YA:「我們確診者的經驗真的很值得分享耶,如果大家都躲起來,就沒人知道了。」她提議指揮中心記者會除了宣布確診與死亡案例之外,「能不能加個『今日康復、出院人數』呢?也許有2人不幸過世,可是也有85人康復耶,換個角度看,不是很樂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