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媚一身灰撲撲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灰色棉褲加灰棉外套,整個人像從黑白片《小雁與吳愛麗》裡走出來。雨天夜裡,她結束了新戲的配音工作,拉我們去吃飯,席間多次叮囑我們要記得吃東西,見攝影記者坐在冷氣風口下受寒發抖,又三番兩次問要不要換座位。我本來預期會看見疲憊的女明星,強打起精神應對,怎知來的是一個愛心媽媽。
拍戲沒劇本 一哭成經典
影后不像影后,像她對我們說的:「我不想當明星,只想當演員。」吃飯前我們去拍照,灰色的女人經鎂光燈一照,光芒立現,遭到警衛驅趕,也只是從容不迫地離開。我跟在後頭,開玩笑說了一句:「竟然趕走影后…」她聽見,急忙說:「千萬不要這樣講!」
演員在現實生活中把自己縮小,力圖把存在感都放在作品裡,成就一個個經典。我問她,最近上了二部新片,但媒體永遠要把妳拉到大安森林公園拍照,會煩嗎?她反問我:「演員演一輩子,能有幾部戲被這樣記得?很感動啦!」
要談楊貴媚,無法避開台灣影史無比重要的那顆鏡頭:《愛情萬歲》裡的走路和哭戲,30年過去,還發展出「在大安森林公園一邊哭一邊跨年」的快閃活動,萬人響應,如何能不感動?
然而楊貴媚講起當年拍戲過程,整整花了半小時重現她如何對蔡明亮生氣,說自己簡直像一個大臨演,每一場戲都不明所以,殺青那刻只感覺完蛋。講到激動處,她用手在空中比劃位置,模仿諱莫如深的導演說話:「妳等一下,就從這裡,走到那裡。」
她把當年的互動當成一場戲,在我們面前搬演,灰撲撲的形象一下子就生動了,神色也亮起來。那是1994年的大安森林公園,滿地泥濘和石頭,蔡明亮沒給理由,就要她走。在這之前,她每日上工就拿到一張A4紙,「寫幾個三角形(動作戲),今天開車,明天澆水,開冰箱吃個蛋糕…我每次都給他白眼。」那時的她剛拍完縝密工整的《飲食男女》,忽然來到「因果、情緒,什麼都沒有!」的《愛情萬歲》,愈拍愈迷茫。她說那時最常問蔡明亮:「這場戲的前面是什麼?後面是什麼?」蔡明亮永遠說不知道。她向蔡明亮要劇本,得到的回答是還沒寫完。
楊貴媚逐漸失去耐性,終於在公園發聲質疑:「導演你要確定捏!(這邊)也沒有景色,椅子倒,盆栽倒…」導演說:「我覺得滿有味道的。」當時心裡想什麼?她說:「我想,真是怎麼難看怎麼拍吔!走完我就跟攝影師說,這段路走那麼長要幹嘛啦!是看得完喔!人家轉台轉了8次了還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