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人間/螳螂引路 走進動畫短片的影展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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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明的動畫作品輯12月將在華山光點電影館放映。
謝文明的動畫作品輯12月將在華山光點電影館放映。
「為了自己的小孩,你可以瘋狂到什麼程度?」台灣動畫短片《螳螂》以驚悚豔麗的風格探討母愛,入選第82屆威尼斯影展地平線競賽單元。
這一屆威尼斯有舒淇的《女孩》入圍主競賽單元;導演陳芯宜的VR作品《雲在兩千米》獲沉浸式內容競賽單元最高榮譽。而導演謝文明的《螳螂》,創下台灣動畫短片首度入圍該單元的紀錄。
全台語發音的《螳螂》,由導演楊凡監製,謝文明與《勸世三姊妹》編劇詹傑共創劇本,再由金馬影后陳淑芳、金馬獎最佳男配角陳竹昇,與入圍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的陳雪甄擔綱配音。將1990年代台灣酒家為背景的故事,推向波光瀲豔的義大利水都。
謝文明像是一個帶著動畫去探路的使節,他的上一部動畫短片《夜車》,也在獨立電影人的聖地「日舞影展」拿下台灣的第一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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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夜車 保送奧斯卡入圍

或許是在其他影展的經驗,讓謝文明留下了階級感的PTSD,他用「我這種動畫小短片」來形容前往日舞影展時的自我認同。但謝文明卻被創辦人勞勃.瑞福療癒了,「他不分長片、短片、紀錄片;(片子裡)有明星沒明星,一視同仁邀所有導演坐同樣的巴士到他的別墅吃晚宴耶,大家在車上聊得好開心。」竟然連坐「同樣的巴士」都可以是感恩的點。
謝文明回憶,當天屋外是冰天雪地,屋內的壁爐烤著暖呼呼的火,勞勃.瑞福在晚宴上與眾人分享:「日舞影展可以辦在紐約、辦在洛杉磯,可以做得很glamour(充滿魅力),為什麼我要辦在Park City、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我希望在這裡,能夠更獨立,不受到公關公司或是奢華派對的影響,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專注地討論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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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明的作品《夜車》獲頒日舞影展「最佳動畫短片評審團獎」,圖為他與影展創辦人勞勃.瑞福合影。(Pleasure Garden Ltd.提供)
謝文明在這個與他同一年誕生的影展裡,獲頒「最佳動畫短片評審團獎」,直接取得入圍奧斯卡的候選資格。
「那是我第一次打奧斯卡。」有什麼收穫嗎?「100萬元不夠用。」奧斯卡除了才華,也是一場比拚資源的戰役。

初探國際 肉蛾天征戰釜山

幼時的謝文明,跟祖母住在新竹的日式房子裡,他的玩伴是動物與昆蟲,難怪作品中充滿動物的變形意象。讀小學後搬回台北與父母同住,「西門町有很多百貨公司,銷售員對我很好,我沒錢買玩具,她們就讓我躲在角落看著玩具素描;畫完回家、剪下來,我就有玩具了。」
藍領父母努力支持孩子,讓謝文明一路讀美術班到動畫研究所畢業。只是他作品的外衣太詭譎,國際獲獎5、6年後,台灣才開始給予肯定。
他笑提往事:「以前剛出道時,常常都沒拿到獎。你知道小孩子喔,沒拿獎會很洩氣,(金馬影展執行長)聞天祥老師看到我典禮都結束了還失落地坐在位置上,竟然跑過來跟我說:『不要洩氣,你就差一票,再努力一下。』」
謝文明聽進去了,第二年又報名,這次聞天祥要求他「務必」出席頒獎典禮。謝文明抓住這個信號,不僅帶爸媽出席,還找了一位攝影師隨行,「結果公布的時候,也不是我。」
會不會聞天祥對每個入圍者都這樣說?「但老師很提攜後輩,他主動把我的片子推薦給釜山影展,選片人喜歡,我就受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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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明在釜山影展與導演牆上的自己合影。(Pleasure Garden Ltd.提供)
2008年的釜山,是謝文明參加大型國際影展的初體驗。彼時他並不知道,「動畫短片在以明星為主的大型國際影展裡,位階很低。」稚嫩獨行的他想走進「入圍導演休息室」,卻被擋了下來。謝文明只好拉著警衛去導演牆前看照片,「還好我的貼在蔡明亮附近,警衛才放行。」
但菜鳥導演除了放映動畫外,沒有任何與世界觀眾溝通的行程,他硬是要求大會安排一場翻譯、在映後舉辦Q&A。結果參展影片《肉蛾天》的血腥暴力正中韓國觀眾的口味,簽名隊伍排到被清場。
謝文明以過來人鼓勵後輩:「參加國際影展不要害怕,雖然我也很害羞,但這時不是害羞的時候。」

弱小主角 都是執著天蠍座

《肉蛾天》是謝文明的研究所畢業製作,除了釜山影展,也入圍當時還存在的廣島國際動畫影展競賽單元。點進影展的維基百科,第一屆得主很驚人,是《怪醫黑傑克》的創作者手塚治蟲。
訪問時,我向謝文明坦承,他得的世界動畫大獎我都沒聽過。他笑著解釋:「你可以想成是電影界有柏林、坎城、威尼斯影展;動畫界也有安錫(法國)、薩格勒布(克羅埃西亞)和渥太華(加拿大),外加一個美國的安妮獎,就是動畫界的奧斯卡。」
這4個影展若以「入圍就是肯定」來看,謝文明已大滿貫,實際抱回大獎的也占了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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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獎影后陳淑芳(左)以台語為謝文明(右)的作品配音。(Pleasure Garden Ltd.提供)
作品暗黑,但對女性充滿憐憫並賦予動能,這跟重要家人有關嗎?他沒有單一指向地回答:「我喜歡的角色是看起來很小隻、很虛弱,但是他們會在某一刻覺醒,這覺醒的一剎那就變得很有力量。」
換個方式問:作品的核心關懷常與自己有關,你也是嗎?「我比較斯文陰柔吧,小時候會被老師口頭歧視,但只要到了美術課,我就發光了。在這一刻,我覺得我很重要,(旁人)不能再欺負我。」謝文明講述這一段的口氣,像是要頒獎給當年在美術課的自己。
「而且我每一部作品裡的主角都是天蠍座。」天蠍座的特色是什麼?「執著。」我以為他要告訴我「復仇。」
4年前,《螳螂》在謝文明的腦中成形。
為什選擇螳螂?「因為螳螂交配到最happy的時候,母螳螂會把公螳螂吃掉來獲得養分、孕育小螳螂,我很喜歡這種『性』與『死亡』一線之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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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明動畫作品海報組圖。(Pleasure Garden Ltd.提供)

持續創作 編劇助攻兼拷問

謝文明找來曾登上紐約百老匯的現象級音樂劇《勸世三姊妹》編劇詹傑一同創作劇本,但這個合作沒有讓謝文明更輕鬆,因為詹傑不斷對他提出靈魂的拷問:「你的主題是什麼?」
詹傑說,畢竟短片只有15至18分鐘,所以要不斷來回地想:「我每一分鐘對主題的辯證,是不是更強烈了一些?」他認為,短片其實可以完全放飛自我。可是如果未來要做長片,終究要面臨「故事」這一題。「這也是很多短片導演做長片的時候會摔一跤的原因。」
但謝文明說他沒有長片的企圖?詹傑講得坦白,「一定會有的啦,沒有導演不想做長片的。」
這一次,18分鐘的《螳螂》,花了4年,動用本土近40位的動畫師才完成。身為共同編劇的詹傑也很佩服謝文明,「我的影集都寫完、拍完又上架了…這過程太艱難,需要他很強大的意志力才能扛住這一切。」
沒關係,謝文明是天蠍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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