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則新聞在當年受到廣泛輿論討論。如同我們這次專題書寫的年輕印尼死者Sunoto(化名),與他相差二十多歲、懷抱相同夢想出海的Supriyanto,死因也不單純。這起屏東地檢署在2個月內快速行政簽結「病死」的案件,也疑似存在船上暴力,及漁工被船東、仲介人口販運來台的情形。
當時,同船漁工拍攝並留下3則重要影片,為Supriyanto是否單純病死增添疑點。片中,死者Supriyanto對著螢幕訴說:「船長有跟著打我,就是虐待我。」那時,他頭頂流血、雙眼亦紅腫出血。根據法醫驗屍報告,Supriyanto死時,雙腳膝蓋各有半面掌心大的傷口,最後引發敗血性休克死亡。此外,Supriyanto從耳朵、手臂、背、膝蓋到腳跟,都有外傷,且嚴重營養不良。
Supriyanto究竟病死還是遭受虐待而死,至今仍未被好好釐清。2016年10月,監察委員王美玉向承辦此案的屏東地檢署提出糾正案,指出屏東地檢署在案發時找來不懂印尼中爪哇語的通譯,未完整翻譯影片中死者自述的受虐情形;她更糾正屏東地檢署並未查證Supriyanto的死亡與遭受虐待是否有因果關係,偵查並不完備。因為監察院糾正及輿論壓力,屏東地檢署隨即於同年12月底宣布重啟調查。
然而,重啟調查的路比想像中更為漫長。5年將屆,屏東地檢署至今仍在偵查此案。負責對外發言的主任檢察官陳怡俐表示:「因為涉及偵查核心,偵辦細節無法報告,但如果調查告一個段落,就會發佈相關消息。」目前外界唯一知道的消息,便是2018年5月,屏東地檢署曾透過台印兩地勞工團體的協助,傳喚了一名同船漁工來台灣作證,協助警方釐清漁船狀況。
那名漁工2015年檢方訊問時,他即回答當時除了船長、輪機長,也有2名印尼漁工打Supriyanto,船長會用手或其他工具打死者頭部,死者膝蓋的致命傷口,也是船長造成。外表高瘦的他跟Supriyanto年紀相仿,他說,自己很能理解Supriyanto即使中年,還是想要放手一博出海工作,想讓家人過好一點生活的心情。
那趟旅程對證人漁工而言實則艱難,踏足台灣、回想一切對他而言也不好受。出庭當天,他向我展示他右手小指在船上留下的工傷,至今仍會發麻、隱隱作痛。他也曾因為暈船,被船長打。伴隨肢體暴力的髒話「幹你娘」,是他仍清楚記得的中文。
我不知道他後來的人生如何了。但Supriyanto的家人卻在今年8月與我聯繫。當Supriyanto的弟妹用簡單英文問我:「請問案子進度如何了?」時,我其實感到窘迫。因為在這之前,我們已經失聯2年。
去年7月,最早開始關注Supriyanto案件、宜蘭縣漁工職業工會祕書長李麗華再次前往印尼拜訪了Supriyanto的家人。李麗華說,這家人失去媒體關注之後,生活仍然艱辛。Supriyanto死後留下了3個年幼的孩子,他妹妹為了成為孩子們的監護人,前陣子必須從中爪哇家鄉搭車10小時到雅加達辦理,回程因為不夠錢,甚至賣掉自己的手機,「 我每次去看到那兩個孩子心裡都好難過,對於被害人家屬後續協助保護都沒照顧到。調查真的拖太久了,好歹給他們一個結果,」她說。
案件進度懸宕,不僅遠在印尼的家屬疑惑,Supriyanto的辯護律師曾威凱也感受案件停滯。曾威凱認為:「偵查的案件如果相關證人證物已經明確的話,檢察官就可以做認定,如果還有要問的證人、證物要函詢,就要花比較久的時間。但基本上(這案子)也沒有其他證據可以調查了,除了他(Supriyanto)生前的影片、同船漁工,也沒有其他的證人證物可以調查,不知道為什麼還要花這麼長時間?」
長期協助此案的國際勞工協會研究員陳秀蓮也很感嘆,雖然大眾都認為案子進入司法過程就是得到了公道,但事實上,Supriyanto的家人至今沒有得到任何賠償(2016年8月Supriyanto仲介曾以10萬元和其家人和解),也還看不到案件終點。由於刑事訴訟還未確定,家屬向船東提起的民事訴訟賠償也須擱置,「他們期待這個案子在台灣有結果,可以得到賠償,但他們一直會覺得為什麼沒有開庭?這我很難解釋,就是真的沒有開庭⋯⋯,」陳秀蓮說。
Supriyanto的弟妹至今仍不能接「真的沒有開庭」這樣的說法。因為受肺炎疫情影響,Supriyanto老家做的小吃攤生意很差,前陣子家中還有人住院開刀,經濟狀況很不穩定。截稿前幾天,她傳來了Supriyanto兩個兒子的照片給我,今年17歲大兒子長得跟Supriyanto生前越來越像,他正在猶豫能不能上大學,「他們都記得你⋯⋯有時候他們也會問起爸爸的事情,我都告訴他們,你爸爸是個英雄,他為了你們的未來而死亡。但案件真的太漫長了,我們需要幫助。」